【科技生活廣角鏡 第115期】「送妳一件新娘衫」 飛魚譜寫阿公阿嬤的幸福進行曲

作者：林美君 / 圖片提供者：飛魚記憶美術館

那一天丁家珍阿公在造型師的協助下，穿上西裝，打起領結，將妻子的遺照牢牢綑在那台騎了30幾年的古董機車上。一行人先陪阿公到花市買了一朵玫瑰花要送給丁阿嬤，然後再沿著兩人當年經常騎乘的路線返家。

阿公將玫瑰花種下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，一手抱著阿嬤的照片，一手抱著要給阿嬤的新娘衫，緊閉雙眼揚起頭，為了不讓眼淚流下。

「我現在回到草地，回到我們的老故鄉，妳要不要回來？我已經回來這裡，妳也要回來……」

阿公話一說完，再也忍不住，歷經風霜的臉龐盡是淚水。
阿公哭了，飛魚人也都紅了眼眶……雖然是一個人的婚紗照，阿公生命中的缺角卻因此而圓滿。

掀開歲月的皺褶 聆聽記憶的故事
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有10個工作夥伴，由年紀不到30歲的李忠勳、李盈慧創立。來自屏東的李忠勳與在雲林長大的李盈慧都是鄉下小孩，對土地與人有著濃厚的感情與關懷，心思細膩的倆人假日返鄉時總會特別注意身旁老人的身影，經年在路口賣玉蘭花的阿伯、瑟縮在垃圾堆旁的阿嬤、一輩子都在田裡工作的阿公……那些佝僂的身軀，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故事？要如何讓大家關心這些老人？李忠勳說心裡一直一直會有這樣的想法，只是不知道從何著手。

直到一次李盈慧回家與阿公李居全聊天，憶起許多往事，畫面歷歷在目，讓她感覺，真的該做點什麼了。後來阿公不經意提到，現代人結婚都在拍婚紗，他自己卻沒拍過。李盈慧和李忠勳把這句記在心裡，幫老人拍婚紗的計劃概念慢慢成形。

其實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原來就是婚紗公司，李盈慧以現有的資源，利用工作空檔，規劃出「臉的縐摺，半世紀環島婚紗」活動，計畫要幫六十五歲以上，年輕時沒有拍過婚紗的老人家免費拍攝婚紗，除了留下記憶，彌補缺憾，也希望藉此機會讓年輕人注意到，那張熟悉不過的父母臉龐上的皺摺裡，是藏 了什麼樣的故事與心情



送妳一件新娘杉 妳要歡喜來接收
「飛魚」拍攝的第一對老人婚紗是李盈慧的阿公跟阿嬤。拍攝那天，他們瞞著阿公，只說想要一起去看阿嬤，最後才說出替他倆拍婚紗的想法。不過老人家不是很能接受這個提議，尤其到墓園拍照對長輩來說存在著某種禁忌，阿公直說：老了，都是皺紋，沒什麼好拍的，阿嬤也不在了……李盈慧不放棄，嘗試用各種方式跟阿公溝通，終於讓他答應。

在準備過程中，阿公取下掛在客廳的阿嬤畫像，專注地來回擦拭，沒說一句話，那是屬於那一代人深刻又內斂的情感。到了阿嬤墓前，阿公捧著白紗坐在阿嬤旁，目光停留遠方，李忠勳試探性的問阿公，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阿嬤說？原本靜默不語的阿公終於開口：


(台語)送妳一件新娘杉
當初咱卡艱苦，
無照相
今仔日要照一張像，
送妳一件新娘杉
妳要歡歡喜喜來收
庇蔭子孫 平安順事……


這段話彷彿是人間最美的詩句。李忠勳說，那一刻，他強忍著心情，卻感覺到握著相機的手在抖動，旁人早已不自禁的流下眼淚，那一刻他們也都感受到，那天不只有阿公一個人在拍婚紗照。

說出我愛你 鐵漢也成繞指柔
原本單純的計畫，卻在第一次拍攝後，慢慢激起了連他們自己都意想不到漣漪。
家珍阿公是他們所拍攝的第二對老夫妻。李盈慧說從沒見過哪一位阿公像他這般深愛妻子，即使妻子離開十幾年，那份情感依然深刻。

「一開始只是單純想要完成一個老人的夢想，最後卻發現，語言傳遞開了，情感蔓延了，力量也往上疊了。」李忠勳說，像拍 攝家珍阿公時，他聽到家珍阿公說，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張全家福照片。為了這句話，「飛魚」私底下請家珍阿公的孫女集合家人，要替家珍阿公拍張全家福。「原本以為來10幾個人就很了不起了，沒想到那天竟然聚合了30多位家族成員，拍完照，阿公跟我說，他現在心裡已沒有任何遺憾。」

李盈慧接著說，曾在另一組拍攝現場發現，那對阿公阿嬤的兒子從未握過父親的手，也沒跟父親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，他們於是趁著氣氛、時機都對的時候問兒子，「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爸爸說？」兒子像是得到勇氣，突然握住父親的手不斷重複說：我愛你！父親也回應：我也愛你！旁人全都淚流滿面。

「你根本無法想像一個年紀40多歲，吃檳榔的中年人，怎麼有辦法跟他的父親說出那三個字。」李忠勳說，這些就是「飛魚」要繼續幫老人拍婚紗的理由。

「拍攝畫面很簡單，重點是畫面背後的故事能傳遞什麼？它是一個老人家的夢想，也是凝聚家人團結的機會，當人們看到那些照片，聽到那些故事，會不會也開始想到自己的爸爸媽媽？會不會想去完成他們的夢想？會不會多看身旁的老人一眼，去了解他們的需要？是不是也記得為他們付出一點關懷？」

聆聽與陪伴 他們要的不多

拍攝過這麼多對老人，「飛魚」也漸漸能夠感受現代年輕人與老人家之間存在的差異，以及缺乏的究竟是什麼？有位阿公跟李忠勳說，年輕時負債累累，想要輕生，「我問他，你是怎麼撐過來的？他回答『阮擱有一個細漢仔還沒有娶』〈台語〉。」又是一句令人震撼的話！李忠勳說，年輕人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夢想、事業、快樂，但是老人家一輩子心心念念，甚至在生死邊緣的時候，唯一想的只是自己的子孫。

他們還發現，缺乏聆聽對象，也是老人最寂寞的事情之一。「我們拍照時，會引導阿公阿嬤說出以前的故事，阿公阿嬤告訴我們，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聽這些了，我們竟然會聽。」
李忠勳說，其實長輩都是關心子女的，只是溝通的橋梁沒有搭建好，關心變成嘮叨，如果做子女的能夠仔細體會，一定能理解父母話裡頭的溫暖，而不是只把它想做訓話，不去接收。而這也是「飛魚」團隊幫老人拍婚紗之後所學會的事情。「我發現我也改變了，我變得能夠聽出母親話裡的關心層次，變得願意和她說對不起，變得更懂她……」。

李盈慧也說，老人家需要的只是陪伴，但因為他們太愛子女，愛到不想麻煩子女，反而躲得遠遠的。好比有位阿嬤因為不良於行，怕麻煩家人，堅持不肯參加孫女的婚禮，這件事情成為孫女心裡的一個遺憾。她說，老人家對後輩的付出，不是我們能夠想像的。
正因為如此，李忠勳與李盈慧認為，幫老人拍婚紗已經變成飛魚的責任，如果有機會，有合適的對象，飛魚一定會持續做這些事。

李盈慧說，「飛魚」做的事情傳開後的確引來了相當多的關注，網站上也累積了數百位替自己阿公阿嬤報名的留言，但這些報名者大多數都是非常有經濟能力的人，他們也純粹只是想拍一張全家福，「飛魚」經費有限，計畫應該要留給最需要、最迫切以及弱勢的老人身上。

他們後來轉而與「華山基金會合作」，請基金會替他們尋找合適的拍攝對象，要讓每一次的紀錄都是值得與珍貴的。未來他們還計畫將這些照片辦個展、出書、拍紀錄片，讓這些故事傳播得更遠，感染更多人，喚醒對弱勢老人的關懷，「我們要飛出去，讓這計畫飛得更高更遠，這才是飛魚。」

心願種籽
請幫我們把這件事情傳遞下去，這是個完全自發性完全免費的活動，在飛魚的心裡有一件重要的事情，那就是每個人的回憶。也許在你們的朋友身邊有一張皺摺的臉需要或等待被記錄，請告訴他們飛魚正在做這些事情，也請為飛魚加油！

※為了讓此公益活動能夠繼續延續，或者想要更加了解飛魚的故事，可上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網站查詢更多訊息：http://www.wretch.cc/blog/huei701011

飛魚的故事與愛情見證
2006年3月，兩個懷抱著夢想的婚紗人──李忠勲與李盈慧，在一間6坪小店成立「飛魚 幸福旅程規劃進行式」。這個工作室要為新人尋找「感受」，而不只是某樣「商品」。
李忠勳說，因為不想被傳統的婚紗公司限制自己的想法，所以決定創業，對飛魚來說，婚紗不該只是攝影師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，更不需要花大錢。
「我們希望整個過程充滿濃厚的感動，所以多利用抓拍的方式去紀錄真實的瞬間。」翻開李忠勳的攝影集，婚紗公司貫常的花景、海景並不多見，取而代之的可以是斷垣頹壁，也可以是巷口街尾，然而幸福與美感卻來得更加濃烈。「什麼是對新人有意義的」才是飛魚在意的。

如今飛魚搬到民權路上，成立「飛魚記憶美術館」婚紗公司，店面擴大，招牌也逐漸響亮，但不變的依舊是他們對「感受」的堅持，以及要為新人找到生命感動與真實幸福的堅持。

祕密花園
第一次讀到飛魚的故事時，看著居全阿公的照片還有那段給阿嬤的話，控制不住眼淚從眼眶中流下。正式採訪時，明明知道居全阿公對阿嬤說了哪些話，卻還是忍不住請忠勳再描述一次，忠勳沒有推辭，說得有點哽咽，我又再感動一次。後來問盈慧為什麼想要找阿公阿嬤當第一組拍攝對象，「那是因為阿嬤的關係……」才說了這一句話，盈慧的眼淚又控制不住，她跟我說不好意思，真的沒辦法把這件事情完整的講下去，我說沒關係，轉了轉話題。

回家寫稿時，我聽著錄音整理，看著阿公阿嬤的照片，自己竟也哭了好幾回，久久找不到適切的文字，將這樣的情感與故事描述下來。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阿公阿嬤都已離開，照片上的每張臉龐，都讓我憶起自己無法再見一面的親人，伊人已遠，思念卻是無盡……。衷心盼望這些故事與畫面在流傳的同時，喚起的是你我對於弱勢老人更多的注意。